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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少年(十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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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(十五)

天氣一如既往的冷,越靠近年根兒裏,這些日子裏雪下的愈發勤了。

天剛蒙蒙亮,雪花早已將大地覆蓋了一層銀白,厚厚的,棉緞子一般。厚實的,讓人一腳下去,必定灌得滿鞋子的冰冷。

這府裏的下人們也並沒有起的這麽早,但在這夏侯府中,卻是有一個人早早的醒來了。仰視著天空中依舊飄落的雪花,不時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,大抵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了。她來到這異世已經六年裏,卻仍舊沒有絲毫的歸屬感,她就宛如是走錯劇場的一名觀眾,看著不熟悉的劇目,呆呆站著發楞。

當初那場車禍讓她覺得必死無疑,哪知醒來後卻成了一名剛出生的嬰孩,順便也聽到了一個震驚的陰謀。估計是想兒子想瘋了,那產婦竟然要哄騙眾人她是一名男嬰。她起初以為這事必將馬上會被發現,哪知六年過去了,她還依舊是這府裏的十三少爺,一名不受寵的小少爺。住在偏遠的院落裏,倒是吃穿用度並未被苛責,但她也知曉,若她不是男兒,可決計得不到如此的對待了。

她在這異世裏的便宜娘親也算是一名奇葩了,以一名舞女之身入了這夏侯府,成了名通房,後來因為生了個她這個‘兒子’,才被提升為姨娘。這便宜娘親生的貌美,就是性子太過軟弱,也太善良了些。若不然,也不會被她那後母賣給了樂戶裏。這些年來她自以為自己不知曉自己的性別,每日遮遮掩掩的也不嫌累得慌。不過,夏侯飛霜倒並不太註意她罷了。這府裏的少爺們在十歲後都是要分出母親們的院落裏去,到時候她終於不必每日對著一個淚美人了,這也算是萬幸吧!

馬上就要過年了,這些日子裏宅子裏吵吵嚷嚷的,好不熱鬧。夏侯飛霜忍不住露出一絲冷笑,她在這異世裏的生辰是臘月二十八,但卻沒一個人記得,哪怕是這身子的親娘,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呢!

“你在笑什麽?”

身後忽然有人問,這聲音清清冷冷,淡泊的像一杯放涼的白開水,索然無味。

夏侯飛霜忽然對這聲音的主人好奇起來,是什麽樣的人會有如此讓人漠視的聲音呢?於是,她真的回過頭去看,心中除了好奇,卻並沒有任何的懼怕。對於這個突兀出現在她房中的陌生人,並沒有預想中的害怕。

臥房裏沒有燃起燭火,隱約看到在那陰影中站著一名男子,他一襲雪色衣袍,那顏色同窗外的落雪渾然一體。夏侯飛霜只看到男子身材略顯瘦弱,那隱藏在暗處的面容卻是看的不甚真切,不由有些失望。

聽到她低低嘆了口氣,男子奇道:“你在嘆氣嗎?”

雖然他的音調沒有多少起伏,可夏侯飛霜卻是意外的聽懂了他語氣中的意外與疑惑。略提了下嘴角,她輕聲問:“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,可否告知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房裏?”她一名稚弱孩童,又不是那貌美如花的小姐們,能引得個采花賊登堂入室,當然這來人是不是采花賊還有待商榷呢!

“我嗎?”男子咦了聲,稍停了會兒,才道:“我是來找我的徒弟的……”

夏侯飛霜沒有打斷他的話,靜靜地聽他說下去。“我認為,你是一個學武的好料子。”細眉稍顰,夏侯飛霜為他話語裏的‘好料子’,又不是挑布料裁衣服,這話聽的有些別扭呢!不過,卻還是讓她抓住了話語中的關鍵點。“學武?”夏侯家有護院數人,其中也有一兩名高薪聘請來的武師,也讓她見識了一下什麽叫一拳打碎一張桌子。如今聽到‘學武’不禁眼前一亮,在這深宅中每日仿佛都面對著看不到的危險,他日她成人後,那所面對的又豈止是如今這般小打小鬧的刁難了。她原本就不打算被這院子給束縛住,他日自然想展翅發出去見識一番,但奈何她能力有限。這男子的出現,可不正是瞌睡有人遞上枕頭,真是舒心的很

但想歸想,夏侯飛霜並不是普通的孩童,她這身體裏住的可是一名二十多歲成年人的靈魂,遂問:“你的武功高嗎?”她可不想學那些武師們做什麽一拳打碎一張桌子,打斷一棵大樹之類的,她這不論是殼子還是靈魂都是地地道道的女子,怎麽能學那些粗鄙的功夫。她想學的是電視裏那些武林高手一樣,摘葉傷人,輕功飄渺,來去無影蹤。

男子仿佛覺得她的問題有些奇怪,歪了歪頭,似乎是仔細想著什麽。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竟讓夏侯飛霜覺得這男人有些可愛,甚至是有些幼稚,不過沒等她多想,他便回答了:“我鮮少同人比試,並不知曉自己的武功算不算得厲害。”竟是又將問題丟了回來。

夏侯飛霜皺了皺眉,略想留下,回道:“那麽,不如你施展一番,讓我看看你是否夠格當我師父可好?”

男子沒有異議,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的,就猶如一道白練飛出窗外在院子裏的冬青樹上踮了幾下,又轉回屋子裏來,但手上已然多了一枝略帶薄霜的青翠枝條。

“如此,夠格嗎?”他淡淡問,在雪天露出了一張清俊的面容。

即便夏侯飛霜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沒有見識,但男子這一手仍是叫她大張著嘴,久久無法回神。直到男子再度輕聲催促她,方才回神:“夠格,自然是夠格的!”想來他能旁若無人的在白日裏出現在她的房中,那一身功夫就有些為夷所思了。

“師父,還沒請教姓名?”

男子有些開心的提了提嘴角,露出一抹堪堪能稱得上是淺笑的笑容,雖然那笑容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“冬青,我的名字是冬青。”搖了搖手上的翠枝,他答道。

夏侯飛霜躬身一禮,恭敬道:“師父在上,請受徒兒一拜。”至於那下跪一說,抱歉在她的人生字典中並不存在。她可跪天,跪地,但卻沒有必要對任何人跪拜。往日裏去給老夫人請安,也不過是躬身而已,若要下跪,她還真是無法適應。

冬青雖然覺得她這拜師禮有些怪模怪樣的,但他本身就不是一個計較的人,當下虛虛一扶,道:“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師父了。不過,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你方才為什麽要笑?”而且還笑的那麽讓人難受。冬青本是在那日見到這孩童甚為喜愛,覺得她骨骼清奇實屬罕見,是個練武的好苗子,這才動了心,打算來這夏侯府裏一探究竟,沒想到剛進了屋子裏,就看到穿著單薄衣袍的孩童站在窗前笑得讓人心裏發酸。

感情您老人家還記掛著呢!夏侯飛霜無奈,只能答道:“今日本是我的生辰,但從我出生至今,卻是沒有一個人記得。”府裏一個不受寵的通房懷了孕,哪裏讓主子們費心的,更別說這馬上就要過年了,自然沒人註意。這出生時尚且無人在乎,更別說這長大了。

“那麽為師幫你慶生!”

夏侯飛霜還未回神,就覺得身子一輕,腳下的一切仿佛突然變得渺小的很多,自己那住著的屋子也漸漸遠去,她竟是讓人毫無察覺的帶出了夏侯府!

直至冷風灌進了薄薄的衣衫,腳下踩著松軟的雪地,夏侯飛霜這才終於確定自己是體驗了一回傳說中的人力飛車。不得不說,這種感覺簡直是——棒極了!

就像是電視小說中描寫的一樣,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也能背棄地心引力,太酷了!光是這一層輕功,就讓夏侯飛霜決定一定要拜冬青為師,並且將他的本事全部通通學會,雖然現在他已經是自己的師父了。

夏侯府的院墻很高,尤其是以她這孩童的身軀來看,更顯得高不可攀。但就是在這樣森嚴的宅院裏,她已經生活了六年,並且即將迎來她人生中的七歲生日。近日裏老夫人的身子不爽利,他們這些小輩也就免去早起請安的規矩了,她同便宜娘親住的院落下人不多,往日裏她總是一副貪睡的模樣,丫鬟們一般是不會上門去打擾的。就是不知道方才那敞開的窗戶有沒有被關好,思及此,不禁出聲問:“師父,我那屋子裏的窗戶您關好了嗎?”

冬青沒有細想,便回答說:“自然是關上了。”從那敞開的窗戶能清楚看到屋子裏的情況,他也不想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惹上麻煩。

此時天色尚早,街上的店鋪都沒有開門,兩人行走在大街上,竟然覺得有些落寞。

夏侯飛霜擡手揪了揪冬青的衣擺,怯怯道:“師父,我冷。”

冬青一怔,這才看到這小人兒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單薄的綢衣。只是自己習武多年早已不畏寒暑,倒是忘了這孩子了,不由深感愧疚。“霜兒,是師父不好。”這道歉倒是來得從善如流,一點兒都沒有對方是小孩子就疏忽。

夏侯飛霜為他這句真誠的道歉心中一暖,淺笑一聲,說:“無妨,師父這麽年輕,肯定沒有照顧過小孩子的。”

這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,卻不知為何讓冬青紅了臉頰,頓時那張清俊淡漠的面容沾染了幾分人氣兒。夏侯飛霜怔怔看了幾眼,奇道:“師父,你怎麽了?”

誠然如夏侯飛霜所說冬青確實年輕,但她卻不知冬青今年也不過是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而已,方才聽得夏侯飛霜一言,腦海中不期然竟然閃現了一副成親時的場景,這才臉紅了去。

見他久久沒有回話,夏侯飛霜雖有失望,但也想大抵是事關隱私並沒有多問罷了。只是說道:“師父,咱們還要站在這雪地裏多久呢?”

冬青又是一窘,面色愈發的紅了,此刻這般模樣哪裏有適才第一次見面時那淡泊的高人模樣,分明就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嘛!

“師父帶你去個地方。”說罷,不待夏侯飛霜反應,便又是直接上演人力飛車。這直沖雲霄的感覺陡然再次體會,驚喜少了些,倒是多了幾分驚嚇。

夏侯飛霜在心裏暗忖這師父好一個不按理出牌,但也並未多問,只是偎近了他溫暖的胸膛,阻擋了四面襲來的冷風。好在冬青看似年少,卻也懂得體貼,見夏侯飛霜凍的似乎發抖,忙展開手臂將懷裏的小徒兒抱得更緊了一些。

江城的房屋都在腳下,渺小的仿佛一腳就能踩壞一樣,沒一會兒兩人就漸漸飛出城去,雪原則綿延的更廣了一些。夏侯飛霜長這麽大也就出過門一次,是以並不清楚冬青是要帶她去什麽地方,只是感到四周的空氣越來越冷,隱隱看到有座高聳的山峰。

這山峰名為奇峰,因上山路難怪石嶙峋為奇,遂命名為奇峰。平日裏本就人煙稀少,更別說這大雪封山的日子裏了。但卻沒有人知曉,在這奇峰峰頂自有一番風景。

山頂的氣溫要比平地更加寒冷一些,冬青隨性就繼續抱著夏侯飛霜行走,沒一會兒就在視線中看到了一幢木屋。看來冬青對這裏是極為熟悉的,徑直推門而入。

方一進門頓時就感到一股子熱氣,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,等著呼吸著暖乎乎的空氣。見她舒服的連眼睛都瞇了起來,冬青不禁微挑嘴角,將自家的小徒兒放在了一張軟塌上。這軟塌也是這屋裏夏侯飛霜第一眼看到的家具了,不由好奇幾分。

“今日沒人給霜兒慶生,為師就來給霜兒慶祝生辰好了!”冬青在屋子裏四下看了看,便道:“霜兒,你且在這兒等為師一會兒。”說罷,人又沖出門外去,將一室溫暖留給了夏侯飛霜。

夏侯飛霜出生那日便也是一個雪天,因為飛雪的名字過於女氣,這才起名為飛霜。這江城地處江南與北地交界,一年裏下雪的天氣不多,但每每到她生辰的那天總是要有一場好雪,也讓夏侯飛霜為自己的出生有了唯一的安慰。

環顧這木屋的四周,看來是只有一個人居住,屋內的陳設算不上簡陋,但也單調的很,不過卻異常的幹凈。睨了眼左側掛著竹簾的屋子,應該是臥房來著,不過她也懶得去細究,總是有機會的。她現在只想窩在這軟塌上,享受著溫暖的環境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久到她都有些渴睡了,瞇起眼睛打起盹來。忽然房門被重重推開,門外冰冷的風雪一下子就灌了進來。夏侯飛霜一驚,看著她那新認下的師父滿身的白雪,手裏倒是抓了不少的東西。看著她呆呆的神情,冬青彎了彎嘴角,不知為何有些開心起來。

“來看看,師父給你準備了好多東西呢!”

夏侯飛霜不解,只得走過去看。

“這是買給霜兒的飴糖,這是買給霜兒的梅花酥,還有其他的點心,還有給霜兒新買的衣服,這小木馬不知道霜兒喜不喜歡……”

“師父!”

軟軟暖暖的小人兒忽然撲進了自己的懷裏,冬青手指上正抓著一串說是可以辟邪的玉珠,此刻卻是放也不是,不放也不是了。只能無奈的摸了摸小人兒的發頂,盡量柔聲問:“霜兒這是怎麽了?”

懷裏的身軀沒動,倒是有微微帶著哽咽的聲音響起:“師父,你對霜兒真好。”

孩童的聲音都是軟軟的,可是夏侯飛霜的聲音卻讓冬青覺得心裏發酸,眼眶發熱。這孩子這麽多年是受了什麽苦,一點的小恩小惠就能讓她這麽感動。

這一點這是冬青不知了,夏侯飛霜來到這異世中六年多了,一直沒有融入的感覺。這身子的母親對她可是不待見的很,一雙美眸每次看到她總要垂淚一番,看的夏侯飛霜心煩不已。再說她那便宜父親,更是對她不在乎的很。她本就是庶子,又是個通房生的,哪裏能得到主意,往日裏有的衣穿飯吃就算不錯了。每次看著她那大哥在一眾人的恭維聲中又長了一歲,就愈發覺得自己被疏忽的徹底。雖然她不是孩童,但這種被忽視不喜的心情還是折磨了她數年。

她原本應該有著自己美好的人生,沒想到一場車禍卻改變了她接下來的所有命運。在面對這異世的陌生無人去說,連身子的母親也對她從不關註,心中又有多少的苦楚無法訴說。多少個夜晚,她總祈禱著一切其實只是一個夢,只要夢醒了,一切就會回歸到原點。但她清楚,這不過是她在自欺欺人罷了。如今,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,就能對她這麽好,恍然間這些年受的哭一瞬間都爆發了出來。

雖然冬青是買的這些東西好多已經不是她這個年紀玩耍的了,但僅是這麽心意,就已彌足珍貴!夏侯飛霜是一個怕冷的孩子,只要給她一點兒的溫暖,她就舍不得放開。哪怕那溫暖是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,即便會被燒成飛灰,她也也不想離開能溫暖她人生的一點點的暖意。

而冬青不明所以,以為這孩子在家中被欺辱過,為此則更加對她憐惜起來。不得不說,這真是一個美好的誤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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